我是一個特別喜歡規(guī)劃自己人生的人,從大學畢業(yè)留京、戀愛、結婚、生子到10多年前離開事業(yè)單位跳到外企,基本都是按之前設定的時間表在往下走。
現(xiàn)在的這家外資公司,本來計劃只做5年,然后再跳到更高的平臺,不知不覺11年過去了。出人意料的是,外企在中國已經不再那么光鮮,與民企、國企之間的巨大鴻溝正在拉平?鐕救Φ膸讉朋友聚在一起,都在考慮自己的出路,尋找更好的機會,但又難以邁出第一步。
從2003年底一直到2006年,是公司在國內大規(guī)模投資的高峰期,平均每年一個巨大的項目落戶長三角地帶。公司總部的老大來中國,總理接見都是常事,還不要說其他的小投資項目。
當時正是中國入世之后經濟發(fā)展迅速、全球化最快的一個時期,中國的重要性對每一個外資企業(yè)都毋庸置疑,在對外投資的名單上絕對是NO.1。而且要投資,就要涉及到和中央政府、地方政府、附近社區(qū)、媒體和非政府組織等方方面面的利害關系,想低調不做任何溝通是不可能的。
我現(xiàn)在依然清晰記得,上班第一天就出差,第二天開會之余趕寫老板們的演講稿,第三天直接去另外一個城市組織新的銷售辦公室開業(yè)。一開始我以為是剛剛加入才是這樣的節(jié)奏,沒想到這樣的忙碌一直持續(xù)了幾年。
幾乎每周都出差,完全無法想下一步該做什么,因為項目、任務就在那里等著你。區(qū)別只是從一個項目到另一個項目,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。除此之外,還要應對隨時都會發(fā)生的緊急情況和危機,我像一個救火隊員一樣隨時戒備、準備救援。只要去做,似乎也沒有我做不了的事情。
公司自2006年之后大規(guī)模的投資告一段落,節(jié)奏稍微放慢。繁華落盡就要過正常的日子,但習慣了繁華的人總是耐不住寂寞。
公司在中國接下來的戰(zhàn)略選擇并不明智。投資審批因各種敏感原因受阻,負面新聞鋪天蓋地,不得不進行全方位的危機處理。此時的中國已經不像十幾年前剛剛引進外資時那么迫切地以各種優(yōu)惠政策吸引投資和技術,國企民企在迅速地成長,項目審批自然會更加嚴格;但中國的市場依然巨大,談判的砝碼早已傾斜。
可我們的外國大佬們還期待著警車開道的貴賓級待遇,思維沒有跟隨中國的經濟與時俱進,急于將受挫的原因歸咎于人,致使公司的氛圍從之前的相對單純變成了愈演愈烈的公司政治。
其實,大的外企和國企、政府機關一樣,政治斗爭時刻都在上演,利益的博弈從來就沒有停止過,只是剛剛加入的時候我看不懂,那叫懵懂的幸福;等看懂了也被全身卷入了斗爭,沒有選擇也沒有退路。
在此期間,我發(fā)現(xiàn)每隔幾年時間亞太區(qū)和大中華區(qū)管理層都會發(fā)生地震,重新洗牌,風頭強勁的一定會被打壓,這一點和能力、業(yè)績無關,類似于古代的皇帝削藩,以鞏固公司的穩(wěn)定。我自己的老板也換了三個,其中兩個都未做滿一年,我的職業(yè)發(fā)展規(guī)劃也因此中斷。
變化實際上是最大的成本,過去幾年建立的團隊剛剛開始成形。在老板空缺的一年多時間里,我臨危受命代理老板的職務,在北京、上海兩地頻繁地穿梭,行李箱都來不及收拾又要開始下一次旅程,承擔著遠超過我的工作范疇的責任,團隊因此穩(wěn)定下來。
我天真地以為我升到老板的職務應該是水到渠成的事情,結果2009年夢想被無情擊碎,從母國派來了一位外國老板,一切都了然:原來只是讓我代理而已,從來就沒說明為什么我就不能做到那個位置。當發(fā)現(xiàn)沒有希望時,我選擇了回到北京,遠離上?偛亢蜔o休無止的勾心斗角。
我自然知道自己要承擔這樣選擇的后果:遠離總部意味著遠離管理層和權力中心,我的價值將因為遠離大打折扣;意味著職業(yè)發(fā)展生涯將終止,意味著我將再也沒有希望沖破天花板向上發(fā)展,而是長期地吊在那里。
當然也想過離開,不時會有
獵頭打電話來,但大部分機會都不夠吸引人,吸引人的機會我也會在談過幾輪之后意興闌珊。客觀原因是我曾和公司有一個人才保留合同,尚未到期;更重要的原因,是我不知道下一個目標是什么。
獵頭也會忍不住問:為什么在一家公司做了這么久?
在這個圈子待的時間長了,四顧大部分的同行公司發(fā)現(xiàn),做同樣職位的人都認識,其實可以選擇的去處并不多。另一家外企又會有什么不同?重新來過我已沒有了激情和耐心。
近年來國企不斷國際化、民企也在相當強勢地爭奪人才,外企曾經的優(yōu)勢早已沒有,但十幾年的外企生涯讓我和其他很多白領同行們一樣,擁有了太多的“雞肋”,比如英語工作環(huán)境、外籍老板、出入五星級酒店等等。知道這些都是浮云,可還是邁不出那一步。
巧合的是,自2009年開始公司連續(xù)十幾年在中國直線增長的趨勢急轉。隨著中國經濟放緩,競爭越來越激烈,人力資本不斷攀升,以前習慣了中國是增長引擎的大老板們面對負增長束手無策,每個季度業(yè)績發(fā)布之后都是風聲鶴唳,業(yè)務部門承受的壓力尤其明顯。又一輪的洗牌在啟動,這一次涉及的范圍也最廣。
幾年的修行令我已經慢慢變成了一個看客,閑看云起云落,和自己無關,一笑而已。我也逐漸適應了現(xiàn)在的這種邊緣化狀態(tài),美其名曰:終于達到工作和生活的平衡!
正好這時也是家庭更需要我的時候,將更多的精力轉到照顧家人和豐富自己上面,誰說不是人生更正確的選擇?雖然偶爾在電梯間看到那些匆忙走過、信心滿滿的年輕身影,仿佛幾年前的自己,就會有一種叫做“成就感”的欲望在作祟,但那只是一瞬間的感覺而已。